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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庄是有味道的,一年四季散发出不同的味道。
01
微微刺鼻子的芒硝味儿还未从过年鞭炮的碎屑堆中散尽,空气中就有了模模糊糊的甜味儿。什么味儿?人们杵着鼻子抬头找。很快就额头松弛、嘴角上翘了:杏树都开花了呢。房前屋后一片粉白。
杏树起了头儿,桃树梨树紧跟着。桃花杏花梨花香味儿淡。可是蜜蜂鼻子好使啊,一传十,十传百,嗡嗡嗡嗡地就聚来了,转过来转过去地忙活开了。花的甜味儿就随着蜜蜂的嗡嗡声传开了。
梧桐花一夜开放。头晚上睡觉前,一切还都静悄悄的。可是第二天不及睁眼,鼻子仿佛被人轻轻捅了一下,先醒了。哪来的甜味儿?谁家熬了糖?打开屋门,噢!原来是梧桐开花啦。梧桐什么时候蓄的花苞?怎么忽然就开啦?紫色花朵像一串串俏丽紫铃铛,傲然开在光秃秃的枝头上,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。没几天,铃铛落了地,大人小孩儿捡起来,把花蒂放到嘴里吮一吮,清凉的甜味儿瞬间钻到嗓子眼。
农历三月底,空气中忽然有了浓浓的甜味儿。人们仔细闻一阵,恍然大悟一样说:“槐树开花啦。”然后满足地闭上眼睛,仰起头,使劲地吸着鼻子,说:“真甜呃。”农村人不会作诗,也不大好用过多的形容词,无论多香多甜多喜欢,只会说“真香呃”,或“真甜呃”。所有的喜欢和感慨都包含在这简短的、拖着方言长腔儿的两个半字里。
槐花开,蜜蜂来。天南海北的放蜂人在村庄外摆起蜂箱,早早晚晚忙着把那甜味儿割下来。
槐花越开越厚,空气越来越甜。人们不由得仰头打喷嚏。打完一个吸口气,又接着连着打喷嚏。一通喷嚏打完了,抹把鼻子叹口气,嗔怪道:“这槐花怎么这么烦人呃。把人活活熏煞了。”
槐花熏人,却爱吃花蜜。一碗白开水兑上两滴槐花蜜,搅和两下咕咚咕咚喝下去,真是甜到舌头根儿!于是心里想:要是天天喝蜂蜜,那该多好呃。
槐花开过百花开。
农村女人都爱美。房前屋后、园边地头、门口道旁,都爱栽上几棵小花儿。破盆烂罐也不能闲着啊,江西腊、鸡冠红、凤仙花,随便掖上两棵,放在墙头上,摆在磨台窗台上,洗脸水、洗菜水顺手浇上点,到时候那花儿肯定忘不了开。
花儿开得一行行一片片。爱花的小孩儿鼻子贴在花上一溜闻过去,回来报告:“娘,这个花儿香,那个花儿不香。”当娘的莞尔一笑,用指头轻轻戳一下孩子鼻子尖儿,说:“是你鼻子不好使。花儿哪有不香的?”那小孩儿就揉揉鼻子,再趴上去使劲地闻。
犁过的地也香,是新鲜的泥土香。泥土香不像花香。花香人人闻得到,泥土香却挑人。城里人可能闻到了土腥味儿,庄户人却清晰地闻到了香。犁头插进地里,翻起的土层泛着油光,扯出了一犁犁土香。耙平了,那香气就舒舒展展弥漫开。犁完了地,人和牛都不急着走,在地头上满意地看着。人点上袋烟,蹲下来慢慢地享受他翻腾出来的香味儿。牛半闭着眼,一动不动地站着,大鼻孔轻轻地翕动,唯恐漏掉哪怕一丝丝香气。人和牛都不吱(zi)声,怕惊动了那香气,心里却都想躺下来,四肢伸展地躺在松软的泥土里,融化在沁脾的泥土香里。
02
夏天的村庄散发着青草和瓜果的味道。
立夏后,雨水多起来。几场雨下完,大地彻底裹上了厚厚的绿衣裳。树木绿,庄稼绿,房前屋后道旁沟边都是葱葱茏茏的绿。
走在田间小路上,密不透风的玉米高粱迅速把人淹没了。除了头上一线天空,视线全被无边的绿占领了。黄牛低下头啃几口青草,抬起头慢慢咀嚼,阔嘴角便堆满了青色汁液,青草的清香溢出来。放牛小孩儿忍不住,也掐根青草棒儿放嘴里咬着,舌头上便有了淡淡草香。还不过瘾,便顺手折根玉米秸,褪去叶子,用牙扯掉表皮,一口一口咀嚼那秸瓤子。玉米秸可比青草棒儿甜多了。
果园在村外,离村好几里。可桃几时熟、瓜几时熟,小孩儿都一清二楚,因为人人长着一个馋鼻子。可谁家也没闲钱买零嘴儿,小孩儿馋了只有偷着吃。
看果园的在果园、瓜地里搭起席棚子,白天晚上蹲里边,居高临下防范一切偷嘴贼。可小孩儿总有办法。办法之一就是苦熬。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呢,看果园的你能二十四小时睁着眼?晌午,悄悄潜近果园,打好隐蔽,一动不动盯着看护人。看护人终于爬上棚子了,终于没有动静了,终于打鼾了。好!下手!第二个办法就是几帮子小孩儿配合作战,声东击西。
偷嘴总要付出代价。隐蔽时被晒糊了,偷窃时被虫子毒了,被蜂子蜇了,几乎每次都挂彩。但总是无怨无悔,因为偷来的瓜果实在是香啊,留在唇齿间一年都不忘。
晚上在场院里纳凉,边上点起一根草绳子,淡淡的药香弥漫开,那是紫色熏蚊草的味道。调皮孩子爬上白天晒干的青草垛,扒个软软的窝儿,仰面一躺,顺手掐个草棒儿咬着,打算找找天上的牛郎和织女。可是晒干的青草那么软,那么香,牛郎织女还没找到,上下眼皮就打起来了。
03
秋天,村庄到处是粮食的清香。
玉米棒子掰回来,堆在场里,剥去玉米皮,新鲜玉米的清香就出来了。晒到八成干,磨成玉米碴子,放点碱面子煮成粥,或是磨成粗面,烀一锅金灿灿的玉米饼子,香气就更加浓郁,撑得人站不起来却还是想吃。大豆割回来,摊在场里晒几天,找个中午头儿打出来,清新的豆香就出来了。打了大豆,家家户户必定要用新豆子做桌子大豆腐,于是整个村庄都沉浸在豆腐香里。花生还在地里,薅一棵,扒出粒子来按到嘴里,奶白色的汁液泛着清香,熟透了晒干了又是另一种香,煮着吃炒着吃研碎了包水饺吃,香味儿又不同。好吃的地瓜都甜丝丝的,煮得软乎乎淌出地瓜油来,人爱吃,猪也爱吃。熟地瓜切片晒干了,就是小孩子一冬的零食,上学玩耍都揣着,撕一口嚼半天,又有韧劲儿又有甜味儿。
新粮食格外香。整个秋天,人们都忙着收粮,忙着品味一年辛苦换来的香甜。粮食的清香招来贼。地里的田鼠家里的老鼠都窜进窜出忙死了,一个个肚大腰圆脚步都不利索了。
04
冬天,村庄隐藏了自然味道,人造味道却丰富起来。地里没有活儿,女人们有了时间造吃的,食物的味道随着炊烟在村庄里飘荡。
有了黄豆,就做豆腐吃。萝卜馇(chā)小豆腐(菜豆腐),三天两头来一次。隔些日子做桌子大豆腐,拌小葱吃,油煎着吃,熬白菜炖粉条吃。缺肉少鱼的年月,豆腐绝对是好东西。
百菜唯有白菜鲜,诸肉唯有猪肉香。白菜猪肉馅儿水饺,是村庄里永恒的美味。大包子一般都是萝卜馅。生萝卜菜要过热水除萝卜骚。这个味道不一般,一家搾(方言念zhá)菜半个村庄都跟着闻萝卜骚。
我喜欢烙单饼的香味儿。烙制的面食格外香。单饼卷鸡蛋是美好生活的标志,是可以实现的向往。擀饼是个技术活儿。技术高的妇女擀的饼又圆又薄又匀和。烙饼也是技术活儿。火要烧得不急不躁,揭鏊子翻面儿时机要准,动作要麻利。各环节完美了,烙的饼色香味俱全。
饭菜的味道与烧草也有关。比如蒸馒头,烧果木,蒸出来的馒头就带着淡淡的果木香。烧松木,蒸出来的馒头就带着淡淡的松木香。这个特点烙饼体现得最突出。所以人们烙饼时喜欢烧松毛(松针)。松香通过鏊子面、通过空气浸润到饼里,真是神仙也形容不出来的香。
腊月底,家家蒸干粮,做豆腐,煮鸡,烤肉,炸油条,各种味道冲出自家厨房飘到空气里,整个村庄便氤氲在食物丰富的香气里。
除夕早上,村里飘起团团青烟,气味熏人。那是养牛的人家在抽狼烟。“抽狼烟,抽狼烟,一年一窝大黄犍”。人们用碎草掺着牲畜粪便和杂土,暗火阴燃,希冀来年六畜兴旺。
除夕夜,饺子的鲜香伴着供奉祖宗的酒菜香,最终淹没在放鞭炮腾起的芒硝味儿中。
正月就是耍日子。过年酒哩哩啦啦喝到二月二,酒菜也就香到二月二。
“二月二,炒糖豆儿,老婆孩子一大溜”。吃完了又香又甜嘎嘣脆的糖豆儿,开了风,化了冻,人们又跟着季节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,上一年的各种味道依次重新登场。年年如此,每年似乎又不一样。因为人们总像初次相逢那样欣喜和赞叹每一种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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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坤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