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吉安回忆我的母亲2

回忆我的母亲2

(二)母亲是个初中毕业生

母亲是识字的,是个初中生。那个年代的的妇女,很多是不识字的,所以母亲识字,且还识的不少,这很成了母亲的罪过;母亲又长成个美人,母亲的罪是加了一等的;尤为严重的,母亲具有欢欢喜喜的性情,任性天真的性格,这很要命。

在那个物质贫乏,信息闭塞落后的年代,母亲的不随潮流,甚至格格不入,往往使母亲成了话题的焦点,长久了,我也是不能理解她了,痛恨自己没个像个母亲的母亲。

记忆中,草原上炎热的夏天里,母亲坐在土坯房的土炕上,她的一只腿盘着,另一只翘起来,一只手放在翘起的那只腿的膝盖上,流着汗吃一只黄瓜,她的老狗大黄和小黑爬卧在地上,伸着舌头。

妈妈的坐像和吃像,不像那时的妇女温顺,倒像个爷们儿。偏母亲是瘦瘦细细的,我的记忆中,那一种坐法还是美的,有一种玩世不恭的小豪气。但儿时的我还是感觉到了羞耻,霞霞告诉过我“你的妈妈坐没个坐像”。她是母亲,我不敢告诉她,尽量离她远一点。

母亲是能赤脚的时候绝不穿袜子,那个年代,母亲显得有点天真烂漫。母亲对此是不屑的,而这更增加了我的羞耻,等我长到十几岁时,是不愿意和母亲同时出现的。我的政治思想倾了斜,和大多数不识字的妇女站到了一边,不能理解母亲的开放,认为母亲是懒散的,异类的,没有规矩的。

芒硝加工厂里的妇人们有很好的三从四德的基本素养,文文顺顺的,这便是母亲原罪的开始;更为沉重的是,母亲是不爱做家务的;更甚者,母亲是傲着的,说不好听点,母亲是任性的;尤为严重的,母亲是聪明灵动的,会写家信敢打针。在广阔的草原上,狭小的芒硝加工厂圈子里,这注定了母亲的受挫。

儿时,总有哪个婶婶找上们来,立在门外骂,“养着你吧,炕头上养着你吧……”我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,母亲不紧不慢干自己的活儿,但母亲是郁闷的,她像干了错事一样,等着父亲批评,等着父亲的拳头。

“老李找运问杨忠宝是哪个朝代的,让粉看见了,惹恼粉了”这是别的婶婶说的。

“你给人家讲杨忠宝了?”我怒瞪着母亲。儿时的我更胆小怕事,觉得母亲丢了我的人。

“李叔给人讲书,都讲到杨忠宝和薛丁山打起来了。啧、啧。”母亲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。

“那又怎样?”我恶恨恨地说。

“朝代也不一样,就给打起来了,把人家些娃娃听坏了。哎呀……”母亲又笑起来,完全忘了刚挨了骂。

“妈妈,你少管闲事。”她真吓我。

“哎呀,我去刘婶婶家串个门儿,你爸爸回来呀。”母亲忽然严肃起来,她得出去躲会儿。

不合体的衣衫掩不住母亲细细高高的身材,母亲的美流溢着,在那茫茫的草原上。于是,很多时候,由羡慕而生出嫉恨来,母亲成了很多妇人嬉笑的对象,“运不收拾家,家像个猪圈。”“运好看不中用,生不出儿子来。”……

“运,救救我的孩子。”后来的一天,那个老李站在我们家地上,求着妈妈。他的孩子高烧抽搐起来,父亲单位的医生-——草原上唯一的医生外出啦。

“我没打过针,我没打过针。”母亲着急起来,抖着手说,但母亲跟着他奔了出去。

“没事儿吧?没事儿吧?没事儿。”一会儿,母亲回来了,嘴里絮絮叨叨,满头大汗,神情游移,受了惊吓一样。

“你给打针啦?”我更愤怒起来,“你多管闲事!”这样的事儿太多了,我受尽了惊吓。

“孩子已经抽过去了,看着说明打的,要不孩子就抽死啦”妈妈还絮叨着,哆嗦着,“就死啦……不能死了……不能死了哇……”

后来那孩子果真好起来,否则,李婶婶会找上门来,就不是骂那么简单了。

我那时年幼,对母亲是愤怒的,管那么多闲事干嘛,管他杨忠宝是哪个朝代的,管他孩子抽没抽,我只要没有人来堵在门口骂。

那个年代,找个识字的人很难,母亲识字,他们信任母亲的识字,认为母亲是无所不能的,却又对母亲无端生出嫉恨来。

母亲的情商底,认为善良了便好。她欢欢喜喜的性格,不知道低调的活。

母亲也是个普通妇人,也想得到赞扬和肯定。

没有。

事儿干好了,是母亲应该的;干不好了,母亲就受了难。首先,她会遭到我的白眼,幼小的我不愿看到她被别的婶婶骂;其次,她会受到父亲的拳头,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有点胆小;最怕的,是有的婶婶找上门来堵着骂。

我参加工作后,对母亲的遭遇,有了深切的体会。当一位年长的女同事,哪一天找到我,劈头骂“……你当你是干的好呢?……”带着下三烂的耻笑,全然忘了她是个长一点的姐姐。“是的,我干的可能没你好,没办法,我年轻漂亮。”我干着自己的事,全当她是空气。

母亲当年受了这样的难,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,我知道。健康的美,不是我和母亲的错。别人对美好人物的接近和多看一眼,也不是我和母亲的错。

妈妈,你是美的。

妈妈,我也是美的。

不仅外形,你和我,还有被知识武装了的思想。

妈妈,我们是美的。

(三)母亲的两次哭

母亲一连生了三姐妹,平缓了一下众妇人的嫉恨,那个年代,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的思想还很严重。母亲看看健健康康三姐妹,美哒哒的,又横着走起来,她天真烂漫的本性,让她低调点,简直要了她的命。

粉婶婶愈加粗声大气地吼起她的儿子来“军军!”底气很足。兰芝阿姨生出了建军。众人看看妈妈,“运,你还得生”,母亲吃了一吓,“噢……噢……噢,生哇。”几秒钟后,母亲忘了这个大事,又欢欢喜喜起来。

为了生弟弟,她把多生出的妹妹给了人,我看到她的第一次哭,纤细的肩膀一颤一颤的,她很无奈。

来抱四妹的家属站满了屋子。“梁富,你说。”她流着泪看父亲,紧紧地抱着四妹,她想反悔了。爸爸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,勾着头坐在小板凳上,蜷缩着身子,不敢看母亲。“唉~~”母亲长叹了一声,泪涌出来,放开了手,铺平了抱家拿来的小毯子,把四妹放了上去。哎呀……我们三姐妹坐在地上嚎哭起来。

四妹的新妈妈急急地抱起四妹,从我们身边经过,妹妹揪住了她的裤脚,她挣脱走掉了。

第二年传来四妹死掉的消息,母亲眨着眼,没有一滴泪,木木的。“噢,死啦。”母亲目光呆滞,很空洞,像回忆着很久远的一件事。那时,母亲的肚子里又怀上了大弟弟。

然后,是她的第二次哭,好不容易生出的大弟弟没出月子夭折了。

下班回来的父亲,着急地喊我们,“找找妈妈去,妈妈不见了,妈妈不见了。”爸爸像发了疯,我扔掉正吃着的半块饼,朝着芒硝加工厂的坟场,跑了过去。

我看到了母亲,她正用几块石头垒成圆形的一个小圈,草原上的风猛烈地撩起她的头发,母亲流着泪,极度地疲惫,她跪着,软绵绵的。

“妈妈,你干什么?”

“给孩子垒个地方,让孩子找回来”母亲那时就认了命,她还要为生弟弟而战。

“孩子,过来扶一下妈妈。”我站了过去,像个木头桩子一样,杵在母亲面前。那时,我才七、八岁,母亲吓着了我。母亲盘着我的肩站起来,跟着我回了家,路上几次歇下。“等着我,妈妈要晕过去了。”一路上,她有气无力地求着我。

成年后,我能清晰地忆起那天的风声,草原上的风,无所遮拦,撕扯着我和母亲的头发和衣服,带着呜咽声。无助、哀嚎,持久不断……

然后,是母亲扔下了我们,去了卫井苏木。她去把肚子里的孩子刮掉,因为怀的不是时候,父亲的工厂要开工了,她得挣钱,养活我们三姐妹。

几天后,母亲回来了,站在我的课桌边上,穿着那时时髦的黑大绒上衣,戴着狐狸毛的帽子,一圈好看的狐狸毛外翻着,梳着整齐的短发,只是脸色苍白着,很美,她欢欢喜喜地笑着。我抬起头看着她,我美丽的妈妈,那时我九岁,我很高兴,但我想哭。

一六年,母亲去世的前一年,我问过母亲。

“妈妈,那时为什么不采取正确的避孕措施?”

“你们怎么避孕?”母亲一脸懵懂。

哎,我可怜的母亲。

“我们那时没有现在的避孕方法,认为女人生孩子很正常,也好像有,不过大多女人认为避孕就是耍流氓,现在的世道好。”母亲茫茫然然地说,不像讨论与她有关的个事。

“妈妈,你受了罪。”

“哎,那算个什么罪。”母亲欢欢喜喜咧开嘴笑起来。

未完待续……

作者简介

梁吉安,女,年出生在乌盟四子王旗,大学在包头科技大学机械系就读,现为包头一机厂兵器部高级工程师。想行走在文字间,活出自己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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