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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头羊
杭锦淖尔一只领头羊从盐场起步,
寻觅碧草青青和开满鲜花的原野。
5
新官上任三把火,王文彪上任的第一把火会怎么烧,盐场职工都在眼巴巴地看着。
有位老同志前来请示:“王厂长,你看这第一步工作做什么?”
“治沙!”王厂长脱口而出。
这位老同志惊呆了:“治沙?你疯啦?库布其沙漠这么大,就凭我们这百八十号人,沙没治好,反过来沙倒把我们给治了。”
王厂长说:“我想好了,挑一些责任心强、素质相对较高的职工,啥也别干,就种树!”
老同志摊开双手:“你说得容易,可钱从哪儿来?”
王厂长说:“咱盐场每卖一吨盐,就拿出5元钱。咱们一年四季在整个盐湖周围的沙漠边上种树种草,改变盐场的生存环境。”
王文彪斩钉截铁,决定从职工中选出27人组成林工队,专职清理沙子和种树。他交代给林工队的任务只有四个字:保住盐场!
为了使盐场不被风沙吞噬,王文彪和这27位员工与沙子较上了劲。
因为风沙太大,沙子清理了又来,来了就再清理,坚持在盐海子周边种植杨树。在他看来,不制服沙漠,沙漠就会吃掉他们。被沙漠吃掉是死,与沙漠抗争也可能是死。既然怎么都是死,还不如放手一搏!
他的治沙决定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,大家都觉得他是不务正业。人们搞金融或者是做实业,赚钱的很多,都不知道治沙究竟要干什么。
他执拗地说:“我是这个厂子的一把手,我说了算!”
大伙面面相觑,没有谁能拦挡住这条吃着沙拌饭长大的温文尔雅又异常彪悍的汉子。沙子比较好清理,难的是种树种草,更难的是得种活。
没有钱买树苗,他抵押自己的摩托车,借来一点启动资金,后来又从卖出的每吨盐中抽出5块钱,用来植树种草。条件恶劣,过程艰辛,买苗、挖坑、种苗、挑水、浇水,风里来沙里去。没有雨,被烤得发烫的沙漠,草种上去当天就枯萎,树栽下去也是隔几日就成了柴,要不就是被风吹倒了,有时还会被附近牧民的羊连根刨起。大家边种边灰心,王文彪就边种边鼓劲,边想办法。他和员工们此前也没有经验,柳树死了,他们就种杨树。在背风坡种不活,大家就换迎风坡种。种了10棵,只活了1棵,活了1棵也是胜利。没有人能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提高树苗存活率,一切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地摸索试验。他还发动植树比赛,看谁种得多、种得活,奖杯则是空啤酒瓶。
他经常说:“任何事情如果不去做,永远是零。不能好高骛远,只要能凭着一双手种活一棵树,沙漠就多一点绿。”
他们一边生产,一边植树,花了八年时间,在盐场周围种了两万多棵树,护住了盐湖。
盐海子的第一位大学生杜美厚,在这时候被王文彪委以重任,分管林工队。
杜美厚是年生人。小的时候,知道父亲的父亲是从陕西府谷到鄂尔多斯的。老家陕北府谷一带,地形地貌就是那种丘陵地带,没有可用于耕种的土地,不能种庄稼,只能在山坡上放点羊。包括陕北神木、山西保德黄河边这一带就向北逃荒。爷爷奶奶也一起逃荒过来,年龄也比较大了,靠父亲养活着。父亲兄妹四个,有三个妹妹。
陕北人那个时候向北逃荒,杜美厚的爷爷一直逃到了杭锦旗盐海子,靠捞盐生活。当时有一个地方国营盐场,盐海子也就基本上到了库布其沙漠的边缘。
杜美厚的父亲是年来到盐场当工人的,把家安在盐场附近的沙窝子里,算是定居下来了。杜美厚就是在盐场出生长大的,在那个地方连续度过了36个春节,36岁之前也一直没有走出沙漠,除了上学。因为是盐场送他上的大学,从内蒙古工业大学毕业后,年又回到厂里当工人,日后做技术员。这个技术主要是把液态的盐水通过自然蒸发变成固态的盐。另外,是把液态的芒硝水变成固态的硝。芒硝跟盐原来是融合在一起的,得把它们分离开来,做成食用盐或工业用盐。基本上都是食用盐,氯化钠含量在94%—96%之间。
过去吃青盐块儿,后来是精制盐,以前陕北府谷神木一带吃的盐,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这个盐场子。过去盐很粗糙,有些就跟渣滓一样。从大池子里捞出来以后,基本上就卖颗盐。自己厂子也没有加工,最后变成化工原材料,把芒硝卖到化工厂。硫化钠是干什么用的?硫化钠也叫硫化碱,它是加工皮革用的。
杜美厚经历了盐场的改制,大部分时间从事技术开发,另外还做过一些企业管理工作,搞过化肥厂,但主要还是守在盐场。效益不是很好,沙漠没有治理,盐湖在下风向,经常受到沙漠的侵扰,是一种沙进人退的感觉。
王文彪承包盐场之后,先成立了七八个人的林工队,陆续增加到十几人,又增加到二三十人,一直发展到后来,种树的队伍逐渐壮大起来。开始时既捞盐又防风沙,种树保护盐湖,治理沙漠。后来王文彪从每吨盐的收益中拿出5块钱来种树,遏制风沙吞噬企业盐场,以保住这百十个职工兄弟们的饭碗。
他不担心盐的销量,即便盐场再破败,也是周边几十万内蒙古人食盐的唯一来源。但他想做得更好,于是请来专家深度研发盐海子里的产品,同时更新设备和技术,凭着产销湖盐、芒硝矿、原碱,盐场不但当年扭亏为盈,还赚了万元。盐场超额完成承包指标,令杭锦旗领导和盐场职工们对他刮目相看。
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开始的“三北”防护林工程建设,号召亿万人民向沙漠进军,造林治沙,应对干旱、风沙和水土流失带来的生存危机。20世纪80年代中期,土地严重荒漠化的鄂尔多斯也试图通过市场化手段推动生态建设,允许单位和个人到农村牧区承包“五荒地”,搞开发性建设,后来更是明确要求立草为业,科学养畜,发展商品经济,走畜牧业的路子。
国家行为的这一大规模的造林治沙背景,王文彪心知肚明。在库布其沙漠还没有明显效应的时候,他不唱高调,也不是一开始觉悟就很高,在他看来,涉足种树治沙这件事,完全是他所处的现实环境所逼迫的。在依靠种树庇护已经被判了死缓的盐场的自觉行动中,他通过实践悟出了生态价值的意义。
就这样,一个烂摊子的老大难盐场,被王文彪从无情的沙漠手里夺了回来,企业扭亏为盈,走出了困境。在事实面前,众人服了,王文彪也平生第一次找到了从商的感觉。
此时,王文彪也不会想到,他这一脚踏进盐海子的商海,就再也没有回头。
年,在改革的风潮中,名不见经传的杭锦旗盐场脱胎换骨,转身改制为亿利化工建材集团。亿利人在王文彪的率领下,从此踏上了艰辛而充满希望的创业之路,开始描绘浩瀚的库布其沙漠生态治理模式的蓝图。
6
改革如同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,给沉寂的大地带来了清新的空气,已憋闷了许久的人们猝不及防地苏醒过来,抖擞精神,起身去寻找抵达新生活的路标。久旱逢甘霖般的鄂尔多斯高原,也渐渐地活泼起来了。
此时,在库布其沙漠腹地的盐海子,却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灾。
沙漠给人们的印象,就是一片干渴的世界。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一连数年不会下雨,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年来只下了一场雨,被称为世界的旱极。然而,沙漠地区不仅有下雨现象,一些地方甚至会降下令人吃惊的暴雨。
气象专家解释,沙漠地区降雨是一种正常的天气现象。一般情况下,沙漠降雨量非常少,大部分地区降雨量不足毫米。但当沙漠上空有大的降雨天气系统经过时,偶尔会遇到其他气流的阻截而放慢前进速度,或干脆停滞不前,从而将云中携带的大量水汽以降雨形式倾泻下来。
年8月12日晚8点,茫茫的库布其沙漠上空突然乌云滚滚,大雨如瓢泼一般狂泻而下,地面沙粒被粗大的雨点打得四处飞溅。沙漠里难得的降雨让一些员工满心欢喜,虽然风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,他们还是乐意站在雨中享受一番清凉滋味。
然而就在两个小时的倾盆暴雨之后,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只见漫天的雨水在平坦的沙漠腹地汇集成滚滚洪流,咆哮着淹没了盐场的拖拉机,淹没了厂房。遭遇猛兽般大暴雨的无情袭击,在盐场员工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。
在王钟涛的人生履历中,也是头一次遭遇这样惊心动魄的情景。
王钟涛,年刚从大学毕业,此时正和一帮同学从锡尼镇赶往盐化厂。路上有两个地方是泥沼。40多个同学从上午出发,一直到晚上8点多才到达目的地。
沙漠腹地基本什么都没有,虽然有人烟,但这里相对独立,连接外面的交通、通信条件都非常差。他们到了盐化厂,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。上班第一天的落寞情形,一直留存在王钟涛的回忆里,而有关盐场遭遇大水灾的记忆更是刻骨铭心。
盐化厂生产的芒硝是当时利润比较好的产品。这些产品全都是人工生产,职工用锹铲从湖里挖芒硝,几千吨、上万吨,一车一车地堆到湖边。
下暴雨的时候,王钟涛和大伙已经下班回宿舍了。因为没有电话,晚上8点多,分管这帮学生的车间主任急匆匆跑来,说出大事了,大水把好多芒硝给淹了。芒硝遇到水就会化掉。这种情况下,最容易集中找到的就是他们这些统一住在宿舍的大学毕业生。
大家急忙赶过去,车间里已经有好多水了,一个多小时的冲击,很多设备都找不着了。净化车间里有两台锅炉,还有一些其他设备,他们开始围绕这个车间搞防洪。没有其他东西,只能用打水的枪往外放水,拿袋子把煤装起来运走。到处都是水,已经没到他们的腰部以上。
王文彪从杭锦旗急忙赶了回来,带着大家狂奔在雨幕中,他大声呼叫着:“大伙快跟我走!汽化厂正在安装新设备,不能淹了!”
由于水流湍急,沙袋根本无法垒砌,洪水很快淹没了净化车间。洪水打着旋儿往设备最高处冲,水柱离地面10多米高。从液压站一个非常高的地方泄下洪水,把车间两个大储水罐冲下去很深。
一定要抢救出设备!王文彪不顾一切跳进洪水中,一下就被洪水击倒。他扑腾着喝了几口水,向下沉去。几个小伙子见势不妙,携手跳进水里,几番沉浮才合力把王文彪拖救上来。
王文彪抹去脸上的水渍,再次带领员工跳入水中。他们手挽手,肩并肩,组成一道人墙,封堵决口,一点点抢救公司的财物。
王钟涛心想,王总作为一名国家干部,放弃了应有的公务员待遇,自己拼命去做企业,我们这些年轻的大学毕业生,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和他一起干?不管说什么,也没有理由轻易放弃或者离开这里。王钟涛能坚持在亿利公司留下来,而且干得很出色,与大水灾中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无关系。
当时王文彪的车停在一个地方,他和大家都忙于防洪,谁也没注意那辆车。11点多,洪水过去,王文彪突然想起要回办公室找一件东西,这时候一看他的车,已经被洪水冲击埋在泥沙里了。司机小宋心疼地说:“怎么样也得把车弄出来。”
大伙儿用锹挖挖不出来,推也推不动。
20多个人合力抬车,有一个说话有点结巴的同事,突然发现一样东西,问道:“这,这,这是什么?”王钟涛回头一看:“坏了!你手里拿的是一个大灯。”最后,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把车给弄出来了。
他们用袋状的帆布装上沙子,垒成土坝,防止把房子冲垮。为了把帆布固定在土坝上,必须用柳树削得尖尖的木头橛子把帆布钉住,让雨水不至于冲到土坝上。土坝里还有硝,只要进水,坝一旦垮塌,硝就被水冲走了。
第二天,第三天,一个多月的时间,王文彪基本没有离开过现场。他每天都走在最前面,后面上百号人跟着他,拿着木头橛子不停地往下钉,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。没有大型作业机械,为了保护盐田和产品,公司所有员工不论男女老少无一掉队,人工背沙袋封堵汹涌的洪水。一天下来,所有人的肩膀都被磨破了皮,渗出了血。虽然连续作战,人困马乏,但大家毫无怨言,还不时相互开玩笑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带来的大洪水,将靠晒硝刚有起色的企业冲得几乎荡然无存。筋疲力尽的王文彪望着被洪水冲毁的原料,眼里噙满悲壮的泪水。四年的心血白费了!一时间,绝望的情绪笼罩着盐场,有员工失声痛哭。
王文彪烦躁地大声吼道:“甭哭!哭能解决什么问题?”
员工们围拢过来,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望着他们年轻的领头人。王文彪的心在滴血,企业可以没了,精神不能垮。
他目光坚定地对大家说:“这点天灾算什么?咱们很快就能恢复生产。
中秋节要到了,厂里准备买几百只羊,给每名职工发一只羊,大家说好不好?”
员工们一下子缓过神来了,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。有人议论,以前过节也就给每个人发几斤羊肉,这次给每人发一只羊,看样子公司倒不了。
王文彪接着给大家打气说:“船破了还有三千颗钉子,谁说盐场垮啦?大家放心回家过节。”
无论什么时候,家里的门都会为儿子敞开。母亲是王文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,也是他最坚强的后盾。虽然很多外面的事情母亲并不懂,但关键时候,母亲总和他站在一起,成为他最有力的支持者。
自从王文彪到盐场后,母亲便开始关心他的工作。一进门,母亲就问道:“这些天工作咋样?盐场都还好吧?”
儿子回答道:“还好!”
母亲又问:“前几天那场大雨,盐场没事吧?”
儿子支支吾吾:“没,没事儿。”
王文彪不愿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母亲。他已成为男子汉,应该为母亲和家人撑起一片天空,遮挡外面的风雨。他不愿母亲再为自己的事担心得睡不着觉。
王文彪问母亲:“妈,你经常背着瘫痪的奶奶的时候,心里是怎么想的?”
母亲坦然地说:“还能怎么想?继续过日子呗。总是想着,自己不能倒下去,我倒了这一家人怎么办?你咋想起来问这个?”
王文彪转换了话题说:“随便问一问。”
几个月后,盐海子重新被挖出来,厂房被清理干净,设备重新运转起来,盐场恢复了生产。公司员工们的信心又重新树立起来。王文彪暗暗舒了一口气。这是他做盐场厂长以来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,总算过去了。从零开始的盐场,生产蒸蒸日上。
于是,王文彪请来专家,再度对盐湖进行研究和开发。有关科研机构给予支持配合,经过反复试验,终于研制出一系列化工新产品。随着新产品的顺利投产,盐海子越来越红火,产品一度曾经占到全国同类产品的三分之一,供不应求。此番举措,不仅结束了盐场近40年原盐单一的生产历史,也为亿利集团的做大做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曾经做过王文彪助手的奥宝平,经历了由盐海子化工到洁能环保产业转型的艰难过程。
年4月25日,19岁的奥宝平一腔热血,从杭锦旗出发奔赴新生活。他坐的班车几次陷到沙子里,大家一起推出来再继续走,走了四个小时沙路到达盐海子,他在正在建设中的硫化钠厂当上了一名工人。他们是第一批去的,总共有多人。他们开始建厂房,安装设备。好家伙,那个风刮的,一刮就连着刮几天,基本上是顶着风沙干活。到6月28日,硫化钠厂正式投入生产,奥宝平在最后一个车间,是做包装的。
盐场的生产方式还比较原始,装袋完全要用人工,缝制袋子也需用手提的机器。建了职工宿舍,一个宿舍住8个人,大通铺。伙食还可以,月工资元,后来涨到元,够多的了。投产后学习邯钢按成本计件,有时候都可以拿到元,效益一直都不错。
奥宝平从工人到班长,到车间副主任、主任,其间当过企业管理安全员,两年后就走上了管理岗位。再后来,奥宝平成了亿利集团最年轻的副总裁。
多年之后,被称为“沙漠王子”的王文彪,既是一只充满王气的老虎,更像一只温文尔雅、率领着成千上万羊群的头羊,他一直奔跑着,在沙漠中寻找绿草。
遥望云蒸霞蔚的天边,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境在哪里啊?
作者简介
和谷,国家一级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,陕西省作协顾问。《市长张铁民》获中国作协第四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。著作有《和谷文集》14卷、《柳公权传》等多部。作品被译为英文、法文。
杨春风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已创作出版《闯关东纪事》《辽宁地域文化通览?盘锦卷》等十余部著作,其中《闯关东纪事》《田庄台事情》连续获评第七届、第八届辽宁文学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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